惊鸿一万

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

[九辫]一万个悲伤的故事

——杀人游戏瓶颈了,放篇存货


——高虐预警!OOC避雷!


——1w字预警


0.


这世界上有一万种孤独的方式。


长夜将尽的孤枕难眠,埋葬于时光的一声叹息,寂静幽闭的漫长午后,以及喧嚣浮世中的自我挣扎。


也有一万种相遇的方式。


南飞的孤雁遇上皓月千里,空谷的绝响遇上六月冰泉,小王子的星球遇上唯一一枝玫瑰花,昏黄的路灯遇上孤单的旅人。


杨九郎从不后悔自己遇见了张云雷。


他是尘世中唯一一点星光,挣扎于混沌黑暗之中,却从未泯灭自己的光芒。


只可惜,这颗星星被杨九郎弄丢了。


1.


杨九郎的记忆里,那天下着绵绵的细雨,可张云雷偏说那天他明明看见了耀眼的太阳。


可不管怎么样,那天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其实杨九郎不太会打台球,可耐不住朋友的强拉硬拽,还是强行被带入了烟雾缭绕的台球厅。


他局促地拿了杯水坐在台球桌一侧的沙发上,皱着眉头看朋友们弓着身子娴熟的摆弄球杆,盯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到底怎么操作,于是小眼睛四处转悠起来。


负责为他们这一桌摆球的侍应生长的真好看,眉清目秀的,穿着整洁的白衬衣在一旁垂手而立,每打完一局他就上前快速熟练的摆好球,然后又默默退开。


安静,敏捷,倒也还带着一丝纯善的少年气。


过了会儿两个朋友打累了,伸手招呼杨九郎来玩一把,他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可朋友歪头想了想,转身向那个服务生说“来,你教教他。”


男孩显然对这样的要求很意外,可也仅仅犹豫了两秒,就走上前接过球杆,向杨九郎笑了笑“好的”


那天的最后杨九郎也没学会台球到底怎么打,倒是对着男孩的微笑走了好几次神。


2.


杨九郎一直觉得他和张云雷是生来注定要相识,不然又怎么会这样有缘?


出了台球厅他一个人晃悠着往家走,北京的夜也是喧哗吵闹的,夏日特有的炎热气息铺天盖地的向他席卷而来,抹去额角一滴汗珠的同时,肚子不甘示弱的叫起来。


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几乎一天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于是索性走走停停的看街边有什么入眼的店,路过一家川菜馆时脚步顿了顿,而后推开了门。


刚一坐下就有服务生适时地递来菜单,杨九郎翻着页不知如何抉择,身旁等候的男孩开口询问“需要我帮您推荐吗?”


杨九郎倒是觉得这个声音耳熟的紧,他茫然的抬头,白天那张让他心神不宁的的脸庞又一次映入眼帘。


男孩似乎也意外于这样的巧合,他吃惊的看了杨九郎两秒,低头轻轻说了一句“好巧。”杨九郎也不知所措的挠了挠脸颊,问道“你打两份工?”


仿佛是无意于这样的闲聊,男孩淡淡回了一句“三份,早上还要送牛奶。”然后将话题拉了回来“您点好了吗?”


可杨九郎并没有想停止的意思,他笑着盯住男孩“你叫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男孩紧盯着手里的记菜本,无奈的小声说“张云雷。”


这是杨九郎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却从此如影随形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当时的他只是开心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撑着下巴眉目含笑“咱俩加个微信吧?太有缘了。”


张云雷为难的四下张望,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波纹荡漾“我在上班......”


杨九郎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打扰到了他,匆匆说一句“那我等你下班。”,而后随意点了几个菜,就放了男孩去忙碌。


他坐在座位上手撑脸颊看着男孩穿梭的背影,笑的见牙不见眼。


3.


张云雷本以为杨九郎是开玩笑,可没想到小眼睛男人真的在店门口等到十一点他下班,然后笑着迎他出来。


于是他无奈的站在原地,看着人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要加他微信。


好友验证通过时“叮”的一声响在夜色中格外突兀,张云雷淡漠的收回手机,抬头朝人礼貌的微笑了一下“那再见了。”


杨九郎发觉也再没有话题可以继续拉扯下去,于是只得挥手向人告别,并嘱咐他路上小心。


一直目送着男孩的背影投入浓重的夜色,他才转身步调轻快的回家。


张云雷推开已斑驳落漆的门,悄声走到母亲卧房门口看了看,发现她已熟睡后才放心的回房,坐在老旧的床上时会有“吱哑”一声响起,他靠在被子上翻开手机,恰好看到今天遇见的那个人关心的询问“到家了吗?”


他冷淡的回了一句“嗯”,男人的消息一秒后就传了过来“那早睡,晚安。”


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敲了句“晚安”,然后起身换衣洗漱。


4.


从那天开始,去张云雷所在的台球厅坐一坐成了杨九郎的日常活动之一。


所有的朋友的吃惊的打趣以往安于养生的杨公子怎么突然变得喜欢出入于这样的风月场所,他也只是抿着唇笑一笑,第二天依旧急匆匆的赶往台球厅。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很想见一见张云雷。


于是张云雷也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台球厅的老板也大概明白了些什么,总是将张云雷特意调去给杨九郎服务。


通常杨九郎只是笑着撑着根球杆站在台球桌旁,张云雷伏着身子耐心的为他示范动作,他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一双小眼睛盯着桌面,却只能看得见男孩那双白皙的手。


张云雷从台球厅下班时五点半,以往他都是自己骑单车穿过三条街道去打工的川菜馆上班,但是自从遇见了杨九郎,就被男人强硬的拉上自家的车,不急不缓的送他去工作。


尽管心里有些微微的抵触情绪,但张云雷不得不承认,他再也没迟到过。


杨九郎连续吃了一礼拜的川菜当午饭,终于光荣负伤,满嘴起了溃疡。


饶是这样,他也没有中断每天的台球厅之旅,张云雷起初没发觉什么不对,但是过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听到男人一贯的插科打诨,这才好奇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恰好看到人捂着一边的腮帮子满脸苦涩。


他放下台球杆,犹豫了一下还是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杨九郎想说话,可是刚说出一句“没事”,嘴角的弧度就牵动了伤口,于是倒吸一口凉气,一双小眼睛痛的挤在了一起。


看到他这幅样子张云雷哪还能不懂?连续吃了一周的辣味,也难怪一向不正经的男人也会这样受苦,他撑不住笑了出来,对杨九郎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小跑着去了更衣室。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拿了一小包溃疡贴,不由分说的塞到杨九郎手里,抬头的时候一双眼睛月牙弯弯,满是明亮的笑意“这个好用,你拿着。”


杨九郎愣愣的看着手里黄色包装的药,感动的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


5.


日子终究是不紧不慢的过了一天又一天,北京的夏还未完全褪去,冷空气就迫不及待的席卷了整个北方地区,已经到了不穿外套出门就会有些冷的天气。


张云雷坐在昏暗破陋的房间里,数着手中的一把钞票。


还是不够。


6.


杨九郎今天来得早,走进店里的时候人还稀稀落落的,张云雷已经开始为一桌顾客服务了,杨九郎也不着急,坐在吧台和相熟的几个店员聊天,等着张云雷这一桌结束。


吵闹声传来的时候杨九郎正和一个男孩玩纸牌,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男人紧紧攥着张云雷的衣领满面怒色,他慌得纸牌扔了一桌匆匆跑过去,拉住男人的手将两人分开,然后将男孩紧紧护在自己身后“怎么了?”


张云雷站在自己背后一脸淡漠,眼眶里全是燃烧的怒意,却终究被压制了下去,倒是对面的高个子男人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杨九郎听了一会儿明白了,男人嫌张云雷摆球的时候动作太慢,张云雷恰好回头朝吧台的杨九郎张望了一眼,于是被男人说成是工作不认真敷衍顾客。


杨九郎本想讲几句理儿,可男人的话越说越难听,他心里也冒了点火,厉声喝了一句“嘴巴放干净点”


男人不屑的看了眼杨九郎,冷笑一声“找姘头给自己帮忙来了?”


杨九郎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瞬间被挣断,他甩开张云雷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一拳挥在了男人的脸颊上“我 操 你妈”


事态很快平息了下来,只是杨九郎下手的时候也是个没轻没重的,两个人都多多少少挂了点彩,老板慌张的安排他们去医院,路上张云雷跟在杨九郎身旁,沉默了半晌掏出一张纸擦着男人脸上的血痕“逞什么能?”


杨九郎的气还没消,提起男人时还是咬牙切齿的样子“谁让他那么说你。”


张云雷没吭声,只是动作越发轻柔了下来,擦干净后他猝不及防的给了杨九郎一个拥抱,瓮声瓮气的说“谢谢你。”


倒是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杨九郎被怀里突然闯入的男孩吓得不知所措,愣了好几秒才伸手回拥人“应该的。”


7.


第二天早上杨九郎早早地醒了过来,拿过手机看时间正好,男孩应该已经起床准备送牛奶了,于是拨通了张云雷的电话。


小孩的声音还迷迷糊糊的,看样子是刚睡醒,杨九郎笑着将电话贴近脸庞“你今天几点去台球厅?我送你过去。”


张云雷那边安静了好几秒,杨九郎听见了清脆的水声,而后男孩才淡淡的回了一句“不去了,被辞了。”


心脏像突然漏掉了一拍,杨九郎愣愣的攥紧手机,男孩再没说话,可是心头的不安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试探着小心开口“是因为我吗?”


好几秒后他听见男孩刷牙时含糊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于是他整个人跌坐回床上,懊恼的拿枕头盖住自己的头,良久后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张云雷一整夜的怨念突然随着这声软绵绵的道歉烟消云散,他吐掉口中的泡沫,无奈的说了一句“没事。”


男人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自责,一个劲儿的问那之后怎么办,他偏头想了想说只能再找份工作了。杨九郎沉默了几秒钟,才试探着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你打那么多份工做什么?急着用钱吗?”


张云雷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冷漠了下去,和窗外的萧瑟秋风一起席卷进杨九郎的胸腔“别问行吗?”


心脏慌乱的抖动了两下,杨九郎连忙点头“好好好,不问。”


8.


所幸张云雷很顺利的重新找到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可超市毕竟不比台球厅,杨九郎也失去了每天白天见到他的机会,于是只得掐着他下班的点开车到超市门口接他,再送他去川菜馆。


相处的越久张云雷越能打开自己的心,现在的他面对着杨九郎也逐渐多了笑容,甚至已经习惯了男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有人陪伴的感觉,比孤身一人奋战在这个偌大的城市要好太多。


那天晚上下班后杨九郎把他接上车,问他急不急回家,他想了想明天恰好是送牛奶那份工作一周一次的休息日,也不用急着起床。于是摇摇头问怎么了。


杨九郎发动了车子,小眼睛微微眯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其实也不远,只不过是市中心新建的一个绿色公园,深夜来这里甚至有些阴森的气氛,张云雷走进公园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抬头问身旁的男人“来这里干嘛?”


杨九郎锁好车子,笑笑不说话,只是牵起男孩的手向公园深处走去,张云雷被他牵着身子僵了一下,最终也并没有拒绝,只是乖巧的跟着人慢慢走。


他才知道公园最里面还没有大规模修建,所以触目可及是一大潭明澈的湖水,此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地,站在湖边抬头望,可以清楚的看到高悬空中的皎洁月亮。


张云雷看呆了,仰着脖子也不觉得累,只是觉得这里的景色太美了,是他在北京城从未见到过的纯净。


再转头时杨九郎已经就地躺下,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会弄脏他的白衬衣,张云雷见状也蹦跳过去和杨九郎并排躺着,才发现躺下时可以更清晰的看到月亮和星星。


杨九郎不同寻常的没有开口说笑,只是静静的躺着,张云雷听着他悠长的呼吸突然觉得心里格外的平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男人的声音。


“我其实喜欢男人。”


漫长的寂静和沉默,张云雷毫不作声,他只是紧紧盯着如墨的夜空,甚至猜到了杨九郎下一句话“其实我喜欢你”


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这么久的相伴,付出,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关切如斯,即使张云雷对感情再迟钝,也大概知晓了杨九郎的心意。


杨九郎忐忑不安的躺着,他怕极了,怕他的小孩会愤怒的起身离去,怕他从此会断了与自己的联系,可他不得不说。


他不喜欢不明不白的感情。


可是张云雷只是淡淡的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却让杨九郎惊讶万分。


“我也是。”


9.


杨九郎将张云雷送回去的时候是半夜一点。


男孩第一次允许他将自己送到了家门口,所以杨九郎也是第一次看到原来张云雷住在这样破败的地方。虽然他家里也算不上富裕,可确实是初次接触这样贫寒的环境。


张云雷倒一点也不局促,他笑着冲人挥挥手,然后转身进了屋。


一小时前他告诉杨九郎,他需要考虑,无法这么快做出抉择,杨九郎表示自己很理解,并且他丝毫没想到原来张云雷也喜欢男人。


他心里还有点小窃喜,没想到生平第一次遇见的喜欢的人,就和自己一样活在这个偌大的孤独的世界。


张云雷走进卧室后沉默的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墙壁发呆。


他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10.


这之后杨九郎来找他找的更勤了,张云雷也开始学会忙里偷闲和男人出去吃个夜市或者看场电影,杨九郎明白他囊中羞涩,于是尽量不让他花钱,可张云雷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买单时执意要AA制。


杨九郎心疼的同时又感叹自己喜欢的人真是人间宝藏,温柔又强大。


张云雷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杨九郎的电话,男人满含歉意的说自己今天没办法来接他了,他理解的点点头说没事,挂了电话面前有个年轻的女孩递过来一包口香糖要结账,张云雷熟练的接过钱后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可许久没等到女孩离开,他才疑惑的抬头,面前的人微微审视的看着他,描画精致的脸庞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


“张云雷是吗?”


他愣在原地,在脑海内思索了好久,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女孩接着开口“我想和你谈谈”


“关于杨九郎。”


11.


明明坐在暖气充足的空调房里,张云雷却觉得心底的寒意席卷了全身,并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杨九郎一家三代都是单传,他必须结婚生子。”女孩涂着樱花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眸中的冷意却直达眼底。


“他爸妈早就知道他性取向不正常了,可一直瞒着他,怕他受什么刺激。”


“但是张云雷,你想想,杨家这样一个传统的家庭,怎么可能允许杨九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女孩搅拌了一下杯中的咖啡,优雅的抿了一口,才抬眼看了看张云雷,满意的看到男孩的脸色变得苍白失色,才接着开口。


“他爸妈早就决定让我们结婚了,不管杨九郎愿不愿意,不管他能不能接受我,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当然可以选择与家里对抗到底和你在一起,但是这意味着他要抛弃他的一切。”


“张云雷,他妈妈的身体很不好,最后他会做什么选择你能保证吗?”


张云雷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攥起,他的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深红的血印,低垂着眸不敢直视女孩。


“就算你坚持和他在一起,那又能怎么样,终其一生你也只能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做一个他背后的情人。”


“张云雷,这有什么意思。”


“说实在的要不是那天我听到你们俩打电话,我还不太相信杨九郎真的有喜欢的男人。”


“但是张云雷,我对他的喜欢绝不比你少半点,我身旁所有人都劝我离开杨九郎,可我不会,只要我在一天,我都一定要得到他。”


张云雷抬眼看着女孩冷厉的神色,突然想到比起自己这样低微复杂的身世,或许这个家世干净明媚阳光的女孩才更适合站在杨九郎身旁。


“张云雷,你好好衡量一下。”


“要是杨九郎真的为了你把他妈妈气出个三长两短,你们能心安吗?”


女孩说完这番话,招来服务生结了帐,然后拎起自己的包离开了,甚至丝毫不给张云雷反驳的机会。


他一个人坐在这家咖啡厅里,直到天色都暗了下去。


万物沉寂,一颗心也悄悄冰冷了下去。


12.


冬天已经快要来了。


张云雷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悄悄掉了很久的眼泪。


月光透过窗帘映在地上,斑斑驳驳的阴影像心上一块抹不去的痣,如影随形。


13.


有些事杨九郎不愿意告诉张云雷。


比如他是怎么孤单又倔强的对抗着来自一整个家族的压力,怎么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也没有磨灭心中的热情,怎么独自周旋着周遭的一切但只愿意把所有温柔留给张云雷一个人。


苦由他一个人来受就好了,他的小宝贝要过的好一点。


14.


杨九郎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孩最近在躲着他。


平时电话里热情的语气早已变得疏离淡漠,自己去接他时也总会被他以有事为由强硬的拒绝,送的东西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发的微信消息也日渐得不到回复。


他害怕极了,怕他的小孩终究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淡出了他的世界。


早已摸清了张云雷每周轮休的时间,于是杨九郎在一天清晨早早开车到了张云雷家,从那条巷口走到他家还有不短一段路程,杨九郎匆匆的迈开步子,却在看清门口的境况时停住了脚步。


张云雷像只温顺的兔子被四五个高大的男人围了起来,靠在墙上时身形单薄却又不卑不亢,只不过他一直低着头,任凭那些人如何推搡他也不反抗。


杨九郎看的生气,正准备上前去救人的时候他们谈话的声音却落入了耳朵里。


“再不还我们可等不下去了,你也不想在法庭上见吧?”


张云雷的身子轻微的颤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向人,即便离得远杨九郎也能看清楚男孩脸上绝望恳求的神色,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颤抖的音色。


“拜托,再宽限我一段时间,拜托。”


那些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高利贷的人,为首的男人甚至有些怜惜的叹了口气,踌躇了一下说道“最后一周”,然后领着身后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杨九郎连忙低下头,那些人从他身旁经过时他还能听见纷纷议论的声音。


“孩子也确实挺可怜的。”


再抬头时张云雷已经一个人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庞埋进双膝之间。这时候的他像极了一只脆弱的小动物,剧烈抖动的双肩让杨九郎的心抽搐了起来。


张云雷正悄悄啜泣的时候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面前,他抬头看到了杨九郎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神色,于是慌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想说自己没事,却被男人一把扶住了手臂。


“别瞒我了,磊磊,到底怎么了。”


男孩于是无奈又哀伤的笑了笑,转身推开了院门。


“进来坐吧。”


15.


男孩的父亲爱赌。


早前不知道从哪沾上了赌博的恶习,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即便男孩和母亲苦苦哀求,却也没能抵挡住男人日益加深的赌瘾。


起初只是玩点小数目的金额,可男孩和母亲甚至没有发觉,他就已经越玩越大,直到最后欠下了近百万的债。


他的逃离是在一个夜晚,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什么都没留下,唯一留给家人的是如山的欠款。


那年张云雷二十岁。


一夜之间他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父亲欠的钱是无论如何都要还上的,他们也已经无处可去,于是他疯了一样的打工,还要照顾气出病来的母亲,短短七年也已经被世界的黑暗打磨的坚韧不催。


有什么办法呢?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张云雷也曾埋怨过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可每天清晨醒来,还不是要面对新的一天。


九十多万的欠款现在还了多一半,可七年过去了,这样久的时间早让债主们不耐烦起来,今天来的这几个还是心地善良好说话的,直接操着一把砍刀来要债的张云雷也不是没见过。


这七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敢细想过去的每一天他所经历的提心吊胆,因为生活已经够痛苦了,再想一想这些事,足以把自己逼疯掉。


哪有人生来是容易的?


只不过自己比一般人更苦一点罢了。


16.


杨九郎看着坐在他面前平静的说着这些话的男孩,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他。


几天前他还认为自己所过的生活已经是够痛苦和绝望的了,可没想到原来看似开朗单纯的男孩,才真的过的是刀尖上的生活。


他伸手拍了拍男孩的头,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张云雷摆摆头,再抬眼的时候已经笑的温和“我早就习惯了,没关系。”


17.


是真的心疼。


这个世界不公平的事这么多,可偏偏落在了张云雷的头上。


他想用命来保护这个男孩,哪怕只给他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星光。


18.


再见到杨九郎是一个礼拜之后。


张云雷逐渐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来接自己回家的日子,他一个人骑着单车在北京的夜里穿梭,孤独久了也会寻出一点独自一人的快乐。


日子已经够苦了,总得找点开心的事来慰藉自己的心。


接到男人的电话时他正在锁车,债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吃惊,却也能听出来是真的为他松了口气。


“刚有个人来找我了,把你欠的钱都还给了我,还问了我其他债主的名字,一一把钱送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眼睛里那份焦灼我却能看得出来。”


“张云雷,有这样一个朋友,你是真的很走运。”


他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杨九郎能为了自己做这些,债主说完话就兀自挂断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呆滞。


即便杨九郎手头有点积蓄,可四十多万对一个尚未成家的男人来说绝不是一笔随意拿的出手的小数目,杨九郎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张云雷越想越慌,心里却也被如潮的感动淹没,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到底是多久没有拥有过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第二天的清晨他打开门,看到了院门口的小眼睛男人。


杨九郎的身影孤单的站在自己家门口,像一只迷了路的归雁,张云雷看着他的身影突然觉得他也逐渐单薄了起来,或许认识自己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更何况他还要为自己操这么多的心。


想到这里他慢慢的向人走过去,杨九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他小跑到男孩身旁微微喘着气,一双眼睛晶亮欢欣。


可他还没说话,张云雷就一把将他拉进了屋,颤着声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杨九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头不答话,直到男孩不耐的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才故作无事的回道“我结婚的钱。”


19.


张云雷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杨九郎看着男孩的眼睛猝不及防的红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水意,他慌张的伸手去擦男孩的泪,小声的说不要紧的,先把钱还上才是正事。


下一秒张云雷挣开了他,颤抖着手慢慢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纽扣。


杨九郎呆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脱掉了自己的衬衣,男孩消瘦白皙的上身露了出来,肋骨根根分明清晰可见。等他反应过来时张云雷已经开始解皮带,于是他匆忙上前按住了男孩的手,声音都带了一丝慌乱“你干嘛?”


张云雷的眼神倔强,开口时却是微弱的哭腔“我没有什么可还你的。”


“就剩这副身体了。”


杨九郎沉默不语的拿起他甩在床上的衬衣为他披上,然后紧紧将他搂紧了怀里,轻柔的拍着他瘦削的脊背。


“磊磊,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和我在一起,更不是为了让你用这样的方式还给我。”


“我只是想对你好,不舍得让你继续孤单的活在这样痛苦的处境里。”


“我喜欢你,但我绝不愿强迫你。”


张云雷将脸埋在男人的胸膛,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他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着,杨九郎能感受到胸口被温热的眼泪濡湿,他心疼的抱紧了瘦小的男孩。


鬼使神差的,他在张云雷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磊磊,你喜欢我吗?”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磊磊,只要你说一句你也喜欢我。”


“我不害怕和家人对抗,不害怕失去所有。”


“我只害怕失去你。”


男孩点头的幅度小小的,但还是被杨九郎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不敢相信的捧着人的脸再问了一次,得到的还是肯定的回答。


他抱紧了张云雷,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然后他欢欣的抱着男孩转了个圈,张云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想,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我只愿爱当下的这个人。


20.


张云雷出了机场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周遭的环境,伸手找了一辆出租车,扶着母亲做到了后座。


其实也只是五年没有回来,北京又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现在生活很平静,也很安稳,他在天津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再也不用为天价的债款发愁,而只是开心的和母亲过平淡的小日子。


除了他身旁一直没有一个伴侣之外,他觉得哪里都挺好。


五年前那一天他们接吻相拥的时候,杨九郎的未婚妻正兴致勃勃的从三里屯出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恰好那天她过马路时迎面遇见的出租车司机前一晚没睡好,把着方向盘的时候眼皮开始打起了架,没看到红灯的标识一路闯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女孩已倒在了他的车下。


杨九郎接到电话匆匆忙忙的赶去医院,张云雷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攥着双拳等消息。


后来他们才知道,女孩那天是为了去给杨九郎买一份跨年礼物。


她被撞飞出去时手里的袋子散了一地,专程为杨九郎挑的深蓝色领带静静地躺在她身旁,浸满了鲜红的血。


最后女孩的命终究救了回来,可是却也失去了一条腿。


张云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跌坐在床上,绝望的捂住了脸庞。


他才幸福了不到十个小时。


21.


杨九郎做不到不对女孩负责。


张云雷也做不到不让杨九郎对她负责。


22.


张云雷走的那天没有告诉杨九郎,他带着母亲上了回天津的高铁,甚至没从北京带走什么东西,他们一身轻的来,又一身轻的走。


反正从北京能带回去的,只有无尽悲伤的回忆。


第二天杨九郎慌张的跑到他家里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门口的地上用石块压着一张纸条。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勿念。”


是男孩俊秀有力的笔迹。


薄薄的纸上还带着泪痕。


杨九郎慢慢的蹲到地上,胸腔里发出巨大混沌的悲鸣。


23.


张云雷这次是带母亲来旅游的,老人念叨着想再来看看天安门,看看故宫,他无法不满足母亲的愿望。


老人坐了飞机后有些累,张云雷于是把她安顿在酒店里,自己出门想买点午饭。


他记得自己之前还经常来这条街,可是物是人非,五年的时光匆匆,这里的景色他也早已记不得了。


可他猝不及防的遇见了杨九郎。


男人的身影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人,愣在原地慌张的想躲时却发现杨九郎也已经看到了他,两个人隔着十几米遥遥相望,彼此站在原地不敢迈出那一步。


直到杨九郎慢慢的朝他走过来,他的脚步那么慢,那么轻,就像走近一个缱绻的梦,张云雷逐渐看清了他的脸。


他更瘦了一些,面庞没来由的多了些成熟的味道,也逐渐有了担当的气质。


杨九郎慢慢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看向眼前这个他朝思暮想了五年的男孩。


他身上的少年气倒是一点没褪色,反而平添一丝明朗,即便这五年的岁月也确实让他的眉目更锐利了几分。


可他分明还是自己当年爱着的那个男孩。


许久许久,张云雷颤抖着开口“好久不见。”


杨九郎的双唇抖动着,他想说好久不见,可是下一句明明就该是甚是想念。可是无论是他还是张云雷,哪敢轻易地说出想念这个词。


他只是微笑着问“你过得还好吗?”


张云雷重重的点头,泪水早已迷蒙了双眼,他还想说点什么,街边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扑了过来,钻进杨九郎怀里喊“爸爸。”


24.


到最后两个人笑着道别的时候,张云雷也没有问杨九郎最后到底是不是娶了那个女孩。


其实就算问了也和他无关,毕竟自己早该离开他的生活。


原来杨九郎,已经是一个三岁男孩的父亲。


看,时间过得多快啊。


小男孩好奇的看着张云雷,奶声奶气的问他的爸爸这是谁,杨九郎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久久的盯着张云雷,眼睛里的痛楚和哀痛清晰可见。


最后是张云雷凑近了小男孩,微笑着摸摸他的头“我是你爸爸的一个...好朋友,你真可爱。”


原来早就物是人已非。


25.


明明你也很爱我,为什么爱不到结果。


他们明明那么相爱。


可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终究也只是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张云雷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剧烈绝望的哭泣。


26.


离开之前他们还是交换了联系方式,张云雷无法拒绝杨九郎祈求的眼神,新的微信号,空白的聊天记录,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当天晚上张云雷看到杨九郎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


《心如止水》


27.


这世间的风景那么多,我却独爱你一个。


你是谁朝思暮想的笔尖少年


在绝城的荒途里辗转成歌。


自你之后,我再无心动,心如止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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